鬼澈

滚滚东逝水，浪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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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华容道的事情发生了之后赵云总觉得遗憾，如果不是让二哥守着华容道，怎么也能擒住曹操，二哥也不至于被一纸军令状逼的要去抹脖子。二哥是多忠义的人呐，连赵云都猜到只怕他下不去手杀曹操，这一点上虽说二哥有错，军师难道一点儿错没有？
然而主公一副只要保住了兄弟性命其余一概不计的样子，赵云又是个不喜欢惹事的乖孩子，只好按住不提。临出营帐前他下意识转过头去看军师。
他发现他在笑。

过不了多久周瑜领了几万兵急急忙忙赶到夏口，听说玉树临风的大好青年拍着胸脯子说我一个月以内要拿不下南郡就给你们拿。主公连忙答应。
军师也跟着笑了笑。
接着周瑜就和曹仁拼出了真火，周瑜自己都被射中毒箭，幸好灵机一动趁势诈死，这才赚的曹仁出城追杀反败为胜。
也就趁着曹仁出城的这么点儿功夫，赵云黑着脸爬上南郡的城楼，排兵布阵，数千箭矢直指城下没来得及进城的周瑜。还没等赵云看清楚周瑜的样子，那家伙就气的从马上摔下来了。
看来周瑜被毒箭射中毒箭这个消息还是真的。
其实赵云挺不想占这种便宜，有机会他还想着和周瑜面对面较量一下的。原来真有人可以做到不战则屈人之兵，非但不战，且捡了天大的便宜，他连银枪都没挥一下就占了城池，照这么下去，他一身武艺还有用武之地不？
赵云想明白了一件事。
我们家军师不能得罪。

接着不久，鲁肃大人几次到访，这才将他在东吴的经历一一陈述。讲他舌战群儒智激吴侯，断章取义智激周瑜，讲他大雾里只凭二十支草船佯袭曹军诓来铁箭十万，讲他隆冬季节南屏设坛借东风助火。讲的人天花乱坠听的人目瞪口呆，只有孔明还在一边微笑，子敬过誉，过誉。
于是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一个词。
妖孽。

主公要娶孙小妹，赵云继续做主公的保镖兼男陪嫁。临走前军师拉住他，悄悄塞给他三个锦囊，叫他到什么时候开哪一个。
赵云举着三只锦囊沉默良久。
他问，“先生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里面写的是什么？”
军师笑，“你都不知道周瑜出了什么题目就想知道答案？子龙，不要太懒了，我不告诉你答案，你还可以自己先想想。至于周瑜嘛——”
一抹邪气爬上军师嘴角，赵云看着一阵恶寒。
军师看起来很开心。
周瑜，你自求多福吧。
拆开第一个锦囊，赵云了解到什么叫做“略施小计便叫你一筹莫展”。吴国太在发觉全东吴的老百姓都知道她女儿要嫁刘皇叔之后不得不真的认了这个女婿，实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甘露寺上吴侯脸黑的程度让赵云明白他心里已经骂了周瑜一千次骂了军师一万次。
拆开第二个锦囊，赵云喜滋滋的跑回荆州被军师告知要先去领军棍。
（幸好不是真打）
领了军棍回来赵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关羽和张飞好像并不知道军师正在策划营救主公的事情，还一个劲儿嚷嚷着要挥军攻打东吴救出大哥。张飞还好说，关羽又傲又倔，从来都觉得孔明年纪太小又是书生，一直不把他放在眼里，真要闹起事来可怎么收拾。
军师又笑，只叫他赶回去接应主公。他登时打了个冷颤，转身就走。
怎么看那笑都不像是怀了好意的。
黄忠接了军师的军令到江边来接应主公，说军师有话留给周瑜，赵云就想着这不怀好意果然是冲着周瑜去的。待到满船军士齐声高喊“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之时，赵云几乎没跌下船来。
——对岸的周瑜再次从马上摔下。似乎还45度角仰天喷了血。
这不能怪周瑜心眼小，谁听了谁也受不了。只能怪周瑜笨，你惹谁不好干嘛惹毛我家军师，不知道我家军师腹黑的吗？没听说过他草船借箭借完了还令军士大吼“谢丞相箭”的事吗？纯属自己找抽。
按理说这事儿到这儿就该完了。
等到赵云和主公前后脚到了荆州军营才发现，这儿还杵着两个找抽的。
空空如也的中军帐里悬着白绸，兵符就吊在梁下，远远看着还以为谁想不开上吊了。仔细想想还真是有人该上吊，赵云同情的看了看羞愧的满脸涨红的关羽张飞和愤怒的满脸涨红的主公，听着马谡在一旁添油加醋的陈述二位将军如何误会了军师乃至于率兵兵谏，军师为了力保荆州而把黄忠派去接应主公，宁愿自己忍受关张的怀疑甚至是赤裸裸的威胁，军师多么委屈呀。
委屈的都潸然泪下了。
刘关张三人听得惊心动魄，一叠声大叫，快找军师回来。
三人风卷残云的奔出大帐，赵云一不小心瞥见马谡嘴角那一抹像极了孔明的微笑，顿时觉得更加疲倦，只想直接回到自己住所睡一觉。
“将军不去寻军师？”
马谡有点意外的看着赵云。
赵云磨了磨牙，你以为我是那三个——人呐，先生给的兵书不是白看的，“先生要是真要走，谁能找的回来，要不是真要走，那就自然能回来。”
说这话的时候赵云觉得自己也开始像孔明了。
果然是近墨者黑。

后来的发展是这样的。
赵云碍于主公的面子还是跟在后面去了渡口。他到达的时候发现刘关张已经在渡口拦截了准备登船离开的军师（听起来很像等他们到来的军师），关张二人又拜又叩不知道说了多少道歉反省的话，临到了居然把军师架起来扛了回去。军师大概没料到这一招，大声抗议，只可惜终究是秀才遇见兵，有理没人听。
赵云没跟着一起走，他牵着小白走到城外人烟稀少的山丘边，抱着肚子狂笑了一个下午，晚上回城的时候多少有些面瘫。
山丘边几户农家听了半天山鬼呼啸，吓的请了法师做了好几场法事才勉强心安。
当天晚上军师没吃饭，关张在他门口做了一整晚上门卫。
第二天主公亲自出马，军师终于大赦，准许二人进去斟茶道歉。
晚上赵云被张飞拖去喝酒，说窝囊了两天今晚一定要喝痛快。但是赵云喝的一点也不痛快，最后还不得不把大醉的张飞扛回他的住所，累了个半死。
第三天的晚上赵云终于坐在了军师的茶几前。

六

夜深，月凉，星淡。
“我这里只有茶”，孔明一点也看不出来有受委屈的样子，赵云心里暗念，张飞看起来比他委屈多了，“不过子龙前日酒喝的多了，还是喝点茶的好。”
我昨天根本没喝好，光听三哥唠叨，赵云叹着气，仰头饮下面前的茶。
好苦。
他抬头，孔明正看着红泥炉出神。他环顾这间简陋的屋子，除了孔明随身带着的琴和满屋的书简，只有一张孔明亲手绘成的荆襄九郡地图。听说那年三顾茅庐，孔明先生畅谈三分天下之势，主公对着此图泪流满面，事隔一年，主公已经成了荆襄之主，孔明却依然是风轻云淡的煮茶。
他终于忍不住，“先生——”
“子龙问我为何不把实情告知他们，反倒叫他们误会我。”
赵云很想摇头，不是的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可以看透人心。
“其实，天时可观地利可测，唯独人心，谁也无法看的清，”孔明说，“我这么做，就是为了让他们看清自己。”
“关将军生性傲气，是为将者之大忌。其一，他与我同事主公，却觉得我对主公的忠心远不如他，殊不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此大忌之一；其二，他自己要救主公并不无可，但他只凭着一时之气便举兵要杀进江东，既不知天下大势又不知江东实力，一味鄙视群雄，全然莽夫行径，此大忌之二。当年吕布有万夫不当之勇，自以为凭一杆方天画戟一匹赤兔马便可驰骋天下，最后不过徐州殒命。关将军若再不自省，他日必将重蹈覆辙。”
“张将军看似生性莽撞，其实粗中有细，本来无甚担心。但他易怒，一怒就完全丧失了判断力，别人说什么他就听什么，且对下属严苛，实非治军之道。”
“我这次不过小惩大诫，叫他们各自认清自己的弱点，”孔明顿了顿，“能起多大的用处不得而知。但我知他二人若不改了这些脾气，将来必会影响主公大业。”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一直看着炉火。
但他的眼神却渐次黯淡。
纵然是他，也有无法做到的事情，比如改变一个人的性格，比如改变天命。
这个时候的孔明很像个普通人。

赵云闷闷的喝茶。
实在苦。
他觉得自己再不说点什么就会被茶苦死。
这种想法一定程度上是对的，因为孔明一直说话和望着炉火的时候却总不忘记给他添茶。于是他正襟危坐，认真的看着孔明，同时希望孔明不要再看那团炉火，这样他就可以发觉自己其实一直在循环着煮水和添水的动作，“先生只说了二哥三哥，还没说到我。”
话一出口赵云就恨不得吞了自己的舌头，什么叫引火烧身懂不懂。
孔明抬起头，看着他，同时扬起嘴角，“早就说了，子龙不记得？”
赵云有种不详的预感。
孔明眼睛里掩着笑，伸手从身旁书堆里拣出几卷推到赵云眼前，“想必前次给将军的那几卷书将军已经参阅完毕，这几卷乃汉大将李广所传兵法，将军看了必大有裨益。”
赵云立刻头大了一圈。
赵云觉得自己再怎么性情内省不太说话，骨子里也和关羽张飞一样是个彻头彻尾的武将。孔明先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认准了这孩子能读书，隔三差五的往他那儿送书——他要能读书还用等到现在吗。尤其那些看似天书的古代兵书，一看见它们就大脑一片空白的赵云常常想其实自己情愿去和小白两两相望。
他无法想象有人能把那些兵书倒背如流。
所以他从心底里佩服孔明先生。
但是如果孔明先生也这么要求他那就不好了。
他想起了孔明最拿手的那招——转移话题。
他腾的站起来，“其实我是来找先生喝酒的——昨日被三哥一顿唠叨竟没喝的爽快，”然后冲到门外提起那坛放在门口的酒转身搁在茶几上，顺手把茶壶茶杯收拾到一边，“先生总喝茶，偶尔也该喝点酒。”
孔明被他一连串利落的动作搅得不知所措了一阵，明白过来的时候酒杯已经摆在面前，“也罢，子龙相邀，亮不敢不从，浅斟辄止罢了。”
孔明难得苦笑，赵云忍不住得意，“那怎么行，今晚定要一醉方休。”
然后他轻描淡写的补充，“倘若先生不胜酒力那便罢了。”
赵云知道其实孔明也和关张二人一样，甚至更加狂傲自负；狂傲到给区区新野城主许下一片江山，自负到只身一人前往江东力挽狂澜促成孙刘联盟。他们的区别只在于孔明的自负是有理由的，他的狂傲一定是在保证了所得利益之后。
赵云自己也一样。倘若不是狂傲自负到极点的人怎么会单身匹马去几十万敌军阵中七进七出寻找主母，保护出世不久的小主人平安离开。
谁不是风华正茂。
赵云笑的仿佛千亿阳光。
于是孔明眼里些许清冷的光华复又明亮起来。

月朗星稀，乌雀南飞，此情此景当时不知，日后想起恍然隔世。